在西安的時候,我?guī)е晃话拇罄麃喌呐笥讶コ匝蛉馀蒺x。進得店,坐下,幾個白生生的饃就端上來,說時遲那時快,老外已經(jīng)捉住一饃,咬將下去,趕緊叫道,吃不得呢哥哥,是生的。
無論在路上如何心急火燎地緊趕慢趕,從高速公路來,坐噴汽式飛機來,但進了羊肉泡饃店,你就必須按照古老的時間,慢下來,而且越慢呢,你那碗羊肉泡饃才越吃的到位。先是要去把手洗干凈,然后坐下來,品口茶,再細細地把饃掰碎,約莫一刻鐘,才由伙計把掰好的碎饃收去,又是十多分鐘,再端回,這才是吃的時候。
一個老西安掰的饃與外地人掰的饃是完全不同的,心里掛著遲到要扣工資的白領與無所事事、吃飽了饃要去碑林看刻著黃庭堅手跡的那塊石頭的老李掰的饃有天壤之別。口感的層次完全不同,都說好吃,但體驗的決不是同一個標準的好。與麥當勞賣的饃不同,那里的饃都是一樣的,計算好了的,配方、火候、時間長短。放在紐約的馬嘴里與北京的牛嘴里并沒有什么不同。掰饃的耐心還在于,有人肚子小,只掰一個就夠了,你肚子大,要掰兩個,人家的都掰好了,端走又端回來,并且呼哧呼哧,酣暢淋漓起來了,你要視而不見,目中無人,繼續(xù)掰你的,還要更慢些,讓那個埋頭猛吃的忽然覺得他的速度有辱斯文,有早泄之嫌。比快容易,比慢就難了。
我把從長安傳到西安的羊肉泡饃看成日常生活中的一個“慢的儀式”,此類的儀式組成了昔日中國社會日常生活的基礎。在中國,生活的意義就是現(xiàn)在、此時此地,羊肉泡饃的儀式就是體驗感受人生的過程。當你掰著饃的時候,你就像一個農民在收獲、勞動,意識到你的手和身體、(天天吃羊肉泡饃的,甚至要把自己的手指掰到腫、掰出老繭)意識到面粉,而不只是食物的名稱。你重新意識到糧食,以及那些大地上的耕作者,因為吃到嘴是這么慢,這么費力,你會珍惜和敬畏。
在西方,生活的方向是前面、遠方,麥當勞的吃法,是為了讓你趕路。饃的意思卻是,這就是生活的味道。
(編輯 師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