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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慶:樂在新疆
2015-09-30 14:06:56 來源:新西部網(wǎng)-《新西部》雜志

?在集體主義的年代,他是一個個性獨立的人;在吃苦為榮的年代,他是一個快樂的享樂主義者。在上海,他是格格不入的北方佬;在新疆,他是一眼便能認(rèn)出的上海人。和大多數(shù)上海知青糾結(jié)往返于兩地不同,他決絕地把自己變成了新疆人,至今享受著快樂的邊疆生活。

在塔克拉瑪干沙漠北緣的兵團小鎮(zhèn),上海人阿慶生活了半個世紀(jì)。雖早已本土化,但依然有點“扎眼”。

阿慶名叫金永慶,十四團的人都喊他“阿慶”,以至于真名倒被遺忘了。

五十多年待下來,這里的一切他太熟悉了。

阿慶穿粉紅色襯衫,休閑褲,衣冠整潔地出門,動作麻利地騎上摩托車,到步行街對面一家川菜館和朋友們吃飯。

事實上,從他居住的光明小區(qū),經(jīng)過團部,到飯館,走路也不過十來分鐘。他帶著上海人的嬌氣說,“我不喜歡走路的?!彼ツ膬憾简T摩托車。

寬闊的馬路,新建的住宅小區(qū),步行街……十四團這兩年的變化在阿慶眼里是:“這里現(xiàn)在挺繁華的?!?

“繁華”一詞,著實讓內(nèi)地來的朋友吃了一驚,因為這里的荒涼和艱苦仍是一眼就能望見的現(xiàn)實。

但人們忘記了阿慶的語境,他說的“現(xiàn)在”,是和自己15歲踏上這片土地時相比較的。

我是找哥哥來到這里的

68歲的老知青阿慶熱情直爽。他陪朋友在團場周圍的水渠邊、田埂上、老衛(wèi)生隊的胡楊林邊轉(zhuǎn)了一下午,臨別依依不舍,又把朋友邀請到“新家”。

他不喜歡告別。

起初人們以為他老了,怕寂寞,后來才懂得,這里實在太偏遠,再見不易,誰也不知道“下一次”相逢是什么時候。

團場的年輕人都喜歡聽他“吹牛”。他講自己15歲進疆時,穿上三號軍裝(最小號),袖子長的像唱戲的。上海家里有三個保姆,他卻偷了戶口本報名來新疆。下冰雹時,他到處去撿野鴿子野兔。

年輕人聽的臉上時不時流露出欽慕的神情,這大大激發(fā)了阿慶的談興。他眉飛色舞、談笑風(fēng)生,一桌人沉醉在塔里木河畔往事的回憶中。

“我純粹是找哥哥來到阿克蘇的。”阿慶笑著說。

1963年,阿慶的二哥金永亮因為家庭成分(資產(chǎn)階級家庭出身)不好,來到阿克蘇支援邊疆建設(shè)。二哥比他大兩歲,兩人從小關(guān)系最好。一年后,阿慶太想念哥哥了,就從家里偷出戶口本,偷偷報了名。光榮榜貼出來的時候,父母傻了眼?!澳阋タ梢?,就穿黃軍裝走,什么都不給你。”阿慶是個犟脾氣。“行!我就這樣走?!?

阿慶清楚地記得離開上海的日子,1964年6月12日。就在前一天晚上,父親還拿著兩張回寧波老家的火車票,勸他留下?!拔也蝗?!我明天就走了?!薄澳阕吡艘惠呑踊夭粊?!”父親一臉哀傷地說。

當(dāng)時八一廠拍紀(jì)錄片,跟著他們拍了一個月。

分到連隊時,大家都去拿行李,阿慶心里難受了。隊長跑來問,“你咋不拿行李呀?”阿慶說,“我沒有行李?!标犻L指著兩只沒人認(rèn)領(lǐng)的大箱子說,“那不是你的行李嗎?”阿慶跑去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名字,當(dāng)時眼淚就下來了,他不知父親是什么時候把行李悄悄送到托運處的。

洗完澡換上衣服,阿慶習(xí)慣性摸摸口袋,怎么卡卡響?一掏,十塊錢,那可是當(dāng)時票面最大的錢。另一個口袋一摸,還是十塊。

“我老爹在每件衣服的口袋里,都塞了一張錢。臨走說啥都不給的,結(jié)果吃、穿、用,裝了滿滿兩箱?!卑c當(dāng)時忍不住又掉眼淚了。

新疆蠻好玩兒的

“放著好日子不過,卻跑到戈壁灘吃苦頭!”生活在現(xiàn)代的年輕人不理解。

“不苦!我來新疆沒吃過苦,新疆蠻好玩兒的?!卑c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氣。

塔里木人的淳樸熱情,阿慶初到新疆就感受到了。那年分到阿克蘇十三團的上海知青有450人,阿慶是其中最小的一個,團場領(lǐng)導(dǎo)都挺照顧他的。

15歲,一米四七,能干啥?坎土曼都拿不動。

“阿慶,到雞圈喂雞去!”領(lǐng)導(dǎo)布置了任務(wù)。于是,三個老職工帶著他,天天騎毛驢、掏鳥窩、吃雞蛋!吃了一年雞蛋之后,阿慶看到雞蛋就覺得有一股雞屎味。他的少爺脾氣犯了,找到隊長,“我不干了,雞蛋臭臭的?!?

那干啥?去擠牛奶吧。于是,阿慶被調(diào)到了畜牧隊牛奶排。

牛奶排有60多頭牛,一天擠6頭。每天打糊糊、和面、下面都用牛奶?!拔覀冇媚痰醢雅D虩?,倒在一公斤的缸子里,上面一層奶皮一刮全部喝光?!背粤艘荒昴套?,阿慶從一米四七一下躥到一米七四,隊長又叫他去食品廠學(xué)手藝,學(xué)了一個月,他就跑回來了?!案缮抖伎梢裕褪墙o牛檢查胎盤,手要伸進去,不干!”回到連隊的阿慶開始趕小馬車。

當(dāng)年的阿克蘇只有三處平房:人民飯店,司令部,還有個百貨大樓。團場里的人什么成分一看就知道。支邊的復(fù)員的穿黃軍裝,自流的穿藍衣服,勞改犯穿黑衣服。

他們一開始住地窩子,晚上兔子在上面亂跑,阿慶就在上面下個夾子,兔子一踩,哇一叫,他們就跑上去逮兔子。有時一晚上能逮三只。

“那時候好玩的很?!卑c笑著說。

口袋的錢全部花光之后,家里每月都寄一個十公斤的郵包,里面有咸肉、掛面、年糕干。知青們吃不飽肚子的年代,他也沒挨餓。所以伙房里的白面饅頭,他總分一半給別人。他印象最深的一回。是看見一個知青,一頓飯把一桶面條吃下去了。

“現(xiàn)在我們十四團的小城鎮(zhèn)建設(shè)搞的比其他團都好,一到晚上燈火輝煌。”阿慶忍不住感嘆道。

我娘死我沒看到

阿慶至今保留著一種上海人的精致和講究。

他出生在上海有錢的大戶人家,放到現(xiàn)在算是富二代。父親16歲從寧波到上海創(chuàng)業(yè),開戲曲服裝廠起家。母親也是女強人,開了一家上海灘最大的雞鴨行。三個兒子中,阿慶最小最任性,每天要是沒有喜歡吃的菜,這頓飯絕對不吃?!皫У斤埖耆?!”老爹只好對保姆說。

阿慶在上海的永年路、復(fù)興路、合肥路三個地方長大,家里有三棟房產(chǎn),結(jié)果老爹貪玩,一晚上把復(fù)興路那棟房子輸?shù)袅恕K浀媚棠虃牡乜?,從此見不得人賭錢。

“文革”期間,斗資本家,阿慶父親聰明,早早看清形勢,把公私合營的股息全都讓了出去?!拔夷锷岵坏醚?,女人心眼小,最后挨批斗,受不了,自殺了?!边h在邊疆的阿慶沒能看到老娘最后一眼,這最讓他遺憾。

“當(dāng)時我要回去不讓我回,那時我們是狗崽子呀。”阿慶很少提起這段悲傷往事。團場領(lǐng)導(dǎo)悄悄對他說,“阿慶,你不要鬧,你媽媽是自殺的,不要吭氣,再鬧就更壞事了?!?

他只好熬著。那時候兵團武斗很厲害,只要有人寫條子揭發(fā),馬上揪出來,人心惶惶。

有一次阿慶差點倒霉。當(dāng)時他在十三團趕大馬車,一天下午馬隊開會,說晚上要打十連。“我想完了,最要好的朋友都在十連?!遍_完會,他說出去遛馬,一口氣跑到十連報信。晚上馬隊開始行動,跑到十連一包圍,關(guān)鍵人物早都跑了。一了解,阿慶下午來過。

馬隊當(dāng)然不會放過這個“叛徒”。阿慶掉轉(zhuǎn)馬頭就跑,沖上橋頭,兩邊是拿紅纓槍站哨的,一開始以為他是馬隊的,再一看,后面一隊人馬追上來。“紅纓槍就從我背后插過來,我在馬背上一低頭,躲過去了。”

阿慶還是被抓住了。第二天,團部掛上大幅標(biāo)語,要抽他的筋扒他的皮?!拔易约阂膊恢勒爝^來的?!卑c笑著回憶道。

等到他終于不顧一切跑回上海,母親早已火化。他把大哥狠命揍了一頓,又回到新疆。大哥那時候為求得自保,跟母親斷絕了關(guān)系。

“上海我啥都不懷念,就懷念我娘。老房子我看都不想看,看見只有恨,我老娘就死在里面,死的時候誰都不知道。當(dāng)時我跟二哥只要有一個在身邊,我娘就不會死?!卑c一輩子沒有原諒大哥?!安徽f別的,養(yǎng)育之恩有沒有?”

1989年,上海市出臺知青子女可以回上海落戶政策,大哥打電話叫阿慶把娃娃戶口報回去?!拔艺f不要,我娃娃有本事自己考出去,沒本事就待在新疆?!?

其實我蠻任性的

阿慶的倔是團場出了名的?!暗枪至?,團場領(lǐng)導(dǎo)都對我蠻好。”

他沒種過地,沒拿過坎土曼。挖南干渠多苦呀,阿慶趕著馬車運糧食運瓜。

“后來到工程連也沒吃苦啊。”他帶著技術(shù)工人到處跑,修橋、修閘門。有一次修大閘,大家40多個小時沒休息,他卻照樣休息。

工程連干了十幾年,領(lǐng)導(dǎo)想讓他當(dāng)連長,他堅決不當(dāng)?!澳銈冾A(yù)算低了,老百姓拿不到錢,罵我。我?guī)е尥藜夹g(shù)手,到處跑,多舒服。”但每有大工程,領(lǐng)導(dǎo)就要給他打招呼,“阿慶幫幫忙,有工程要來了?!睘樯??因為如果阿慶說不干,大家就都往地上一坐。

只有一個領(lǐng)導(dǎo)阿慶始終看不慣。那是十四團和十五團合并后調(diào)來的新書記,外號“喬老爺”。阿慶覺得他說話“傲”的很。“阿慶,明天給托兒所拉一車柴火?”“阿慶,那邊有個病號你給拉到衛(wèi)生隊去。”“我的馬病了?!卑c總不給面子。時間一長,兩人關(guān)系就有點僵。阿慶工資也加不上,調(diào)令下來也走不了。直到水管所要人,才把他調(diào)走。沒想到兩個月后,“喬老爺”也調(diào)到水管所旁邊一個單位。報到路上和阿慶狹路相逢,他不容分說就把“喬老爺”打到毛渠里去了。

第二天團長、政委叫阿慶到團部。阿慶背著棉衣去的,心想大不了關(guān)禁閉室。政委問他,“為啥打人?”阿慶理直氣壯:“我們老百姓干活拿工資天經(jīng)地義,憑啥不讓我加工資?”

哥哥聽說阿慶闖禍就跑來了,了解清楚之后說:“我們老三,有錯誤,你們怎么整他他不會吭氣,沒錯誤,你們整他,跟你們沒完的!”說完就跑回去干活了。

最后,團長給阿慶一厚沓紙,也不敢說讓他寫檢查,只說讓他寫個事情經(jīng)過。

那時阿克蘇的紙煙不好買,阿慶一看紙薄薄的,卷莫合煙多好?;丶覍懥藘身摍z查,剩下的全都卷了莫合煙。他在檢查中寫道:“打人是錯的,給我任何處分都可以,但是要給我加工資?!弊罱K結(jié)果是,他一手拿工資,一手拿處分。

上海人一輩子看重的戶口,阿慶從來不屑一顧。阿克蘇返城運動鬧得最厲害時,他也沒動搖過?!凹热蛔约簛淼模胰ヴ[它干啥?”

那時候,好多兄弟姐妹為了回上海鬧翻天?!拔乙卦缇涂梢曰厝チ恕5谝慌涂梢裕夏锸亲詺⒌模髞砥椒矗覀兯闾乩?。當(dāng)時二哥結(jié)婚了,有兩個娃娃,特困呢,老婆沒有頂替的,可以帶回去。我一想,我一個戶口換他們四個戶口有啥不好呢?就讓他們走?!?

從此,他在阿克蘇十四團結(jié)婚生子,落地生根。

差點死在這兒

阿慶30多歲才在十四團結(jié)婚成家。上海人把當(dāng)?shù)赝辽灵L的學(xué)生娃叫作“小土塊兒”,阿慶找的就是小土塊兒。

年輕時,阿慶很受團場女孩子歡迎。晚上團部放電影,總有女娃娃喊他,“阿慶,看電影去?”“不去!”要是長得好看的喊他,他就去了?!澳菚r真年輕,太壞了?!彼χf。

至今讓他難以忘懷的是初戀。當(dāng)時兩個人互相喜歡,因為阿慶家庭成分不好,遭到對方父母反對。阿慶不想連累女孩,就跑回上海去了。等他回來,女孩已被逼結(jié)婚。若干年后,他得知女孩過的并不幸福?!八R死時對她說,‘我這輩子做錯一件事,就是沒同意你跟阿慶?!莻€年代,家庭成分就是那么重要?!?

前三十年好熬,后三十年難熬。

阿慶結(jié)婚后,團場里的人都知道他重女輕男。第一個孩子出生時,他在產(chǎn)房外等,護士出來報喜,“生了個兒子,胖胖的?!卑c一聽,騎個自行車就跑掉了。跑回家一想,兒子不喜歡,老婆還要呀,又傻瓜一樣騎個自行車回到衛(wèi)生隊?!皠傞_始真不想要兒子。過了三天,慢慢喜歡他了?!睅啄旰?,阿慶如愿以償又添了一個女兒。

“最苦最苦就是供兩個娃娃上學(xué),那時候差點死掉?!?

兒子從小學(xué)習(xí)好,阿慶一看是上大學(xué)的料,就琢磨干點啥,光靠團場的工資哪里供得起大學(xué)生。1993年,他買了12只母羊,1只公羊,人們都說,“阿慶放羊,最多一星期?!睕]想到他一放就是七年。

每天早晨四點放到八點,去上班,晚上八點下班,放到十二點。回家往沙發(fā)上一躺,衣服鞋子也不脫。2000年,他的羊從13只發(fā)展到160只,兒子也拿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了。但是,兒子還沒去學(xué)校報到,阿慶身體卻垮了,突然大出血。

那時候十四團還是石頭路,從六連到醫(yī)院一路顛簸,血漿也沒有,差點就死在路上。到了醫(yī)院也沒有血漿,勞改隊三中隊隊長是阿慶的朋友,兒子打電話求他:“快救救我爸!”三中隊只有7個犯人是A型血,朋友也是A型血,他把犯人一拉上車才給監(jiān)獄長打了電話。

當(dāng)晚輸血時,阿慶一邊輸一邊吐,止不住。湖南來的主治醫(yī)生束手無策,還是當(dāng)?shù)蒯t(yī)生膽子大,“管他呢,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眱舍樦寡樛葡氯ゲ还苡茫Y(jié)果四針,六針,一下子推進去八針,才止住了。

盡管如此,阿慶放羊還是成了一段美談。六連的人都說,你看,阿慶放羊供出了大學(xué)生。結(jié)果,全連一下出來二三十群羊。

這個上海北方佬

“不知怎么,慢慢就看上海人不舒服了。為了一毛錢兩毛錢,討價還價,哎呦,真討厭!我們這里,我喜歡的錢一掏就走,不喜歡的送給我都不要?!蹦贻p時阿慶不知多少次跑回上海,幾十年后,他變成了與上海人格格不入的北方佬。在他眼里,“如果是新疆回去的上海人,那到他們家是舒服的,如果家里面沒有在新疆待過的,那根本不要去。”

1969年,阿慶調(diào)到十四團和哥哥在一個團場,哥哥喊他阿慶,團場人也就跟著喊他阿慶。如今,在十四團要找阿慶,好找,這個名字家喻戶曉,找金永慶,反而難找。有一次寧波老家來信,信封上寫的是“新疆農(nóng)一師十四團阿慶收?!编]局竟然也給他送到家里來了。

前幾年,老知青們一批批重返阿克蘇故地重游,第一個就來找阿慶。有人看到團場的變化,不由感嘆,“如果走之前,像這樣的環(huán)境,我們也就不走了?!?

阿慶嘆了口氣,“其實很多人回去就是面子上的事情?!庇行┲嗷厝ズ螅^得并不如意,退休后還有在外面打工的,看大門,當(dāng)保安,要是娃娃不爭氣,還得給娃娃掙錢。

阿慶兩個娃娃都蠻爭氣。兒子初中畢業(yè)考全團第一,考到阿克蘇。好多人一打聽,金峰是阿慶的娃娃,都吃了一驚?!鞍c的娃娃上學(xué)這么好?他自己犟頭倔腦的,像土匪一樣?!?

后來金峰考上中南大學(xué),畢業(yè)后去了北京,現(xiàn)在是某集團公司北京地區(qū)的負(fù)責(zé)人,也是總工程師。女兒金文娟2003年轉(zhuǎn)到上海念高中,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上海結(jié)婚生子,自己開了兩家公司,生活也很好。

兒女對新疆沒有阿慶這樣的感情。“我15歲來的,他們16歲走的,他們走的時候兵團條件并不好。”阿慶說,“我要回上海,條件是很好的,但是氣候不適應(yīng),人也不適應(yīng)他們了?!?

2008年,阿慶在上海待出一身病,腰都直不起來,天天吃藥,疼得流眼淚。結(jié)果返回時,到烏魯木齊一下飛機,拖著行李就走。老婆在后面追:“你跑這么快干啥?腰不疼了?”哎?腰怎么直直的,不疼了。每次坐火車也是,只要一到甘肅天水,他整個身體就舒服了。

那一年,他在十四團買了房子。

2015年7月,阿慶搬進了公租房。他顯然住不慣樓房。剛剛拆掉的平房就是那年他買的“養(yǎng)老房”。去年團場中學(xué)要修塑膠跑道,老房子全都拆掉了?!扒懊婧竺娑加性鹤?,前面有塊菜地,那可是十四團的中南海,現(xiàn)在推成平地了?!?

他懶得再搭鴿子窩,就把鴿子養(yǎng)在朋友家樓頂。有時看到有人住院開刀什么的,就說,“抓幾個鴿子走吧,鴿子湯對刀口合縫特別好?!?

鴿子算是阿慶的上海特征之一。他8歲在上海跟著父親養(yǎng)鴿子,父親是上海和平信鴿協(xié)會會長,每次回上?!鞍釚|西”,他都會帶幾只鴿子回來。

他家里上海零食也沒斷過,年輕時父母給他寄,現(xiàn)在是女兒一包一包寄回來。他從冰箱里拿出小核桃、椰子糖、牛肉干,還有正宗的大白兔奶糖。

上海童年的小伙伴早就沒來往了,阿慶每次回上海,來往的都是新疆回去的知青。只要一個電話,大家就全知道了,排隊請他吃飯。

阿慶總是說,我也來請一次。“不要你請,你不是上海人,你是新疆人?!崩现鄠兌歼@樣說。

是的,從偷偷報名那天起,阿慶就接納了這片土地,就像身邊被稱為無疆之馬的塔里木河一樣,一往無前,永不回頭。

“真的,我這輩子,蠻開心的。一天都不后悔。”阿慶說。

(責(zé)任編輯 師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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