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云南昆明 650500）
【摘 要】文章研究路遙作品對陜北地域文化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強調路遙以地域特質為背景，把發(fā)掘地域人文環(huán)境看作文學主要目標的一種創(chuàng)作；認為路遙通過對積淀在黃土高原這片土地厚重文化的深刻觀察和敏銳的嗅覺刺探到陜北文化的精髓，使陜北文化迸發(fā)出歷久彌新的生命力和張力。舉例解讀了路遙的文學對陜北語言文化特色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對陜北民歌文化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對陜北民俗文化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
【關鍵詞】地域文化；路遙小說；方言文化；民歌文化；民俗文化
丹納在《英國文學史序言》中提出了影響文學發(fā)展的種族，時代，環(huán)境的三因素說。[1]陜北文化是在獨特的歷史條件、地理環(huán)境和政治經濟發(fā)展諸因素下形成的，具有原始的風貌遺存，多元的文化內容。這些陜北民間藝術文化形式憑借其蘊藏的深厚生命文化精神對其創(chuàng)作以深刻的影響。路遙認為作為一個陜北勞動人民的兒子，無論在什么時候，都永遠不應該喪失一個普通勞動者的感覺。[2]日本學者安本實認為，路遙對生養(yǎng)自己的黃土高原充滿了癡情的眷戀，他自覺的把描繪陜北當作是一個作家的使命與責任，“用冷峻的目光何其不懈地思維活動生動地描寫了生活在陜北的青年的喜怒哀樂，特別是作品主人公們對人生的執(zhí)著探求的姿態(tài)，使其作品具有了超越陜北這一地域進而輻射整個現(xiàn)代中國的文學普遍性。[3]”路遙作品中的陜北文化符號比比皆是，又以獨到的觀察力將文化元素予以創(chuàng)新，使文本的可讀性增強。正如什科洛夫斯基所言：“藝術之所以存在，是為了使人恢復對生活的感覺，為了使人感覺到事物。使人感受到事物，使石頭更成其為石頭?！?sup>[4]路遙對陜北文化的創(chuàng)新，恰恰達到了陌生化的效果,讓文本接受者在文本閱讀過程中獲得了全新的藝術享受與體驗，在接受過程中反復的咀嚼與回味作品中滲透的無處不在的陜北文化氣息，文本接受者延長了對文本的琢磨與品味的時間。
一、路遙對陜北語言文化特色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
方言土語往往具有普通話所匱乏的獨特韻味與深厚意蘊。將地方方言融入自己作品成為特色是文本創(chuàng)作者對方言自覺的運用。在路遙的作品中，如“圪嶗”“山峁峁”、“塄坎”、“火炕”、“窯掌”、“炕攔石”等描繪的是黃土高原特有景觀，稱呼年輕
男子為“后生”，稱呼年輕女孩為“女子”，稱呼婦女為“婆姨”等等。這些極富地域風情的語言，展現(xiàn)了陜北奇特的地貌地情和鄉(xiāng)農的生活面貌。路遙堅定的認為，人民生活的大樹萬古常青，作家棲息于它的枝頭就會情不自禁地為此而歌唱。只有不喪失普通勞動者的感覺，作家才有可能把握社會歷史進程的主流，才有可能創(chuàng)造出真正有價值的藝術品。[5]在路遙看來，人民才是我們的母親，而生活是藝術的靈感源泉。他的大部分作品也正是從陜北民間文化中汲取營養(yǎng)，呈現(xiàn)出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的真實性和還原性，自覺的讓自己融入到民間文化中去，將文學觸覺伸入到民間最底層，從中攫取最具有原始意味，最具有蓬勃生命力的民間文化，他始終把自己定位為普通勞動者中的一員，所以才能生動的運用民間語言。
如《平凡的世界》中的孫玉厚在訓斥女婿王滿銀時“暴跳如雷地罵道：不要臉的東西！你成這個熊樣子了，還能什么哩？你不想想，你那老婆娃娃這陣兒在家里恓惶成個甚了?！?strong>[6]多個具有陜北地域特色的詞匯的連續(xù)運用，是路遙對原生態(tài)的陜北民間方言準確把握和提煉的結果。高加林的父親高玉德知道其要告大隊書記高明樓時說道：“好我的小老子哩！你可千萬不要闖這亂子呀！人家通天著哩！…往后可把咱扣掐死呀！我老了，掙不行這口氣了…”[7]一系列陜北方言的組合形象真實地反映了這個老實巴交的老農對基層干部以權謀私等現(xiàn)象的痛恨。富有濃郁陜北地域氣息口語的使用，讓刻畫的人物特征等更加生動，具有民間性泥土氣息的口語讓作品人物語言煥發(fā)了生機，無論是“爛包”（形容一個家庭、一個人或者一件事情陷入經濟困難、瀕臨破產崩潰、到了無法收拾的境況。）“熬煎”（著急，煩惱），還是“恓惶”（窮困潦倒），大量運用方言進行寫作無疑具有了極強的代入感，使讀者可以直觀的走進陜北人的生活世界中去。
在創(chuàng)新性上，路遙將普通話與陜北方言詞匯穿插，其小說作品中的陜北方言并非是完全意義上的陜北農民方言，考慮到讀者受眾與文學接受者的接受能力，路遙對陜北文化中的方言進行了繼承與創(chuàng)新，將詰屈聱牙的古樸方言與普通話進行了融合，既保留了陜北方言的地域風味，又使得文學接受者更易理解與接納。葉圣陶認為，作品里人物的對話，如果使用該地區(qū)的方言土語，可以增加描寫和表現(xiàn)的效果。方言確實是地域文明的生長土壤，路遙對于陜北方言的提煉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如《在困難的日子里》，馬建強說“我主要是怕路上碰見相識的同學，怕他們對我外出打食又胡亂想什么?！?strong>[8]像這樣的人物對話一方面符合現(xiàn)代漢語的語法形式，一方面又恰當?shù)谋憩F(xiàn)了陜北人的語言風味?！镀椒驳氖澜纭分?，孫少平對妹妹說：“你怎敢晚上一個人住在這？再說，這家里有什么金子銀子要照哩？…白給賊娃子都不要！?！?strong>[9]寥寥數(shù)語中“怎敢”“要照哩”“賊娃子”幾個極具陜北地方氣息的方言詞匯集合而成句，但卻并不影響讀者的閱讀體驗，不會因為詞語意義生澀造成接受上的困難。路遙在創(chuàng)作時是有意識的進行把握與控制的。數(shù)十年的陜北生活經歷成為了路遙作品中人物生動語言的堅實來源。
二、路遙對陜北民歌文化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
郭沫若曾說“民歌的好處是天真、率直，這是很值得詩人學習的地方。學習民歌，對于創(chuàng)立樸素自然的風格很有好處。我們學習民間文學也要這樣提煉、汲取、綜合、創(chuàng)造。這樣，我們就有了廣闊的天地可走?！?strong>[10]路遙的作品也因為民歌的加入而變得樸素自然。另一方面，路遙往往對陜北傳統(tǒng)民歌進行改造，使得民歌可以順利融入到小說的意境中去，這是對于陜北民歌的提煉和再創(chuàng)造。在《平凡的世界》中，路遙描繪了一位民間老藝人形象“田五”。其特長便是 “鏈子嘴”，是一種即興的民歌形式，并不拘泥于特定的形式。在“雙水村”一年一度的盛大節(jié)日“打棗節(jié)”上，田五為即興唱了一首“打紅棗”：“小小（的呀）竹竿打起就跑，哎咦呦！叫一聲妹妹呀，咱們快來打棗…”。[11]把陜北地域特產紅棗也無形中融入了文本之中，帶有文化地標的意味。善用民間曲藝形式是路遙的突出特點，“藍格瓦瓦天上云追云”、“二月里魚兒水兒水上漂”、“藍格盈盈天上起白霧”，用典型的陜北氣象特征描繪了黃土高原上的典型特點。像“笑格嘻嘻干妹子鹼畔上站”?！袄质郑H口口，咱二人疙嶗里走”。通過民歌形式交代富有陜北風貌的畫卷。文字的鋪墊使得讀者更快地置身于作品所創(chuàng)造的環(huán)境之中，同時也增強了小說內的陜北風土氣息。
路遙在具體的操作過程中將民歌有機的融入到文本中去。如《人生》在描繪高加林被人舉報走后門參加工作，重回山村時，描繪到“突然，有一個孩子在對面山坡上唱起了信天游——哥哥你不成材，賣了良心才回來…”[12]這種古老而悠長的歌調，正是從孩子天真無邪的嘴中唱出來，其社會譴責意義才愈發(fā)顯得深刻和沉重，令高加林也感到“驚心動魄”。路遙并沒有按照常規(guī)思維讓作品中的其它人物如“德順老漢”用說教性語言訓斥高加林，而是利用在民歌中的隱喻意義對其作了道德譴責，從創(chuàng)新性上來看，路遙借用陜北民歌隱喻文本的精神主題。陜北民歌中所蘊涵的精神亦是路遙希望闡發(fā)人文理想的精神想象，兩者之間達成了有機的一致性和同步性。
此外，運用民歌側面表現(xiàn)人物細膩入微的情感流變同時淡化情節(jié)渲染詩一般的情緒也是路遙的一大貢獻，在《平凡的世界》中陜北信天游《凍冰歌》先后出現(xiàn)了五次之多。“正月里凍冰立春消，想起我的哥哥，二月里魚兒水上漂…？”。[13]凄愴憂傷的感情基調渲染開來，這種將人物命運用民歌歌詞暗示的手法可謂是路遙的創(chuàng)造，不斷的鋪墊與暗示，讓讀者對人物命運遭際有了預感。借助民歌營建作品氛圍是路遙對陜北民歌的又一次創(chuàng)新，這也與之前單純將陜北民歌作為凸顯地域特色而刻意加入文本之中作為點綴的一種突破。不再作為可有可無的附庸被加入到作品之中。在《平凡的世界》中對田潤葉與孫少安感情困境的民歌描寫，“說下個日子你不來，崖畔上跑爛我十眼鞋”。深刻的烘托了兩人面對的感情困境與自然環(huán)境。
三、路遙對陜北民俗文化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
陜北具有悠久的民俗傳統(tǒng)，在長期的生產生活中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民俗文化。路遙對陜北民俗文化精神聯(lián)系深深埋藏于傳承自家族的血脈之中。同時，鄉(xiāng)土文化非自覺地構成路遙獨特的內部氣質。這種“農民氣質”轉化為無意識創(chuàng)作趨向,滲透于路遙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14]
婚喪嫁娶是一個地區(qū)民俗文化的集中展現(xiàn)。在《平凡的世界》中，金俊武的母親去世后，路遙用了大量的篇幅去描繪其出殯時的場景，如進行了著名的“游食上祭”儀式。全體男女孝子…披麻戴孝在老太太靈前間…后跟兩個三指托供果盤的村民，在孝子們的方陣中繞著穿行。…這實際上意味著老人能不能順利入土?！?sup>[15]陜北傳統(tǒng)的喪葬文化習俗被路遙忠實地記錄下來，并將喪葬習俗完整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另一方面，也用了諷刺幽默的筆法對這種文化現(xiàn)象進行了刻畫。如“在這種情況下，死者娘家的人多少總要提點意見，向孝子們發(fā)難：俗稱“抖虧欠”。…像老法官一般沉吟著說：“如今，他們入土合葬，你們?yōu)槭裁床唤o他們做個道場，讓禮生來唱唱禮呢？。[16]這段話讓讀者忍俊不禁，“道場”“禮生”都是陜北傳統(tǒng)喪葬儀式中必備的人物。路遙以調侃式的戲謔筆法寫出了傳統(tǒng)陜北文化中的愚昧與落后，深化了小說的深層意蘊，正是傳統(tǒng)古老的陜北文化與新興的外來文化進行激烈碰撞的一次交鋒。在繼承陜北傳統(tǒng)文化的時候適當揚棄。陜北民間對于巫神鬼怪的盲目崇拜也體現(xiàn)在他的弊端，例如在《平凡的世界》中的神漢“劉玉升”謊稱自己能夠通神，而村民對此的深信不疑也側面反映了陜北民間文化中存在盲目信仰。如“孫玉厚”在母親患病后，誠惶誠恐的將神漢請來看病，科學文化在偏遠鄉(xiāng)村受到了古老民間文化的排斥。
路遙憑借獨特的嗅覺和敏銳的思維，將陜北地域文化繼承與創(chuàng)新，構筑起獨具藝術個性和生命力的黃土高原文化世界。他以熱情昂揚的態(tài)度投入到創(chuàng)作之中，在無數(shù)如牛一樣勞動，像土地一樣奉獻，創(chuàng)造開拓出偉大歷史的普通勞動者身上體悟生活的深層境界、藝術的高遠是路遙在短暫的人生中持續(xù)的目標。[17]其植根于陜北富饒的文化土壤，將陜北獨特的文化特質從大量的文化遺存中剝離出來，繼承創(chuàng)新，使之成為自己作品中的文化符號與地理標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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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路遙.不喪失勞動者的感覺[M].路遙文集，陜西人民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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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2]路遙.人生[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0.
[8]路遙.在困難的日子里[M].路遙全集.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3.
[10]郭沫若.答民間文學編輯部問.民間文學,1958年5月號.
[14] 師華 賀智利.路遙的“農民氣質”與陜北農民文化[J].唐都學刊，2005，21.
【作者簡介】
史欣博（1991—）男，陜西銅川人，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2014級文藝學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思想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