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紅(音“工”)舊時指針線活。按詞源說,女代表母親,紅意味著刺繡、繪畫、編織等手工制作方面的技藝。
85歲的白玉玲,畫了一輩子娃娃,彌了一輩子針線—她是女紅手藝人,也是用針線繪畫的人。
“紅花花,綠葉葉,黃蕊蕊,褐稈稈就是我的一輩子。”這是白玉玲老人一輩子的寫照。

隴東人家家戶戶曾經(jīng)用廢紙做成紙缸、笸籃等器皿,用于盛裝五谷雜糧。
見到白玉玲之前,記者在她女兒辦的民俗展覽館里先看到了她的作品。
一幅創(chuàng)作于上世紀70年代的百子圖刺繡,一百個娃娃被五彩的絲線以細密的針腳呈現(xiàn)于一塊藕荷色的錦緞上,幾秒鐘時間,一位隴東母親的形象便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
鐘彩銀是白玉玲的第七個女兒,五年前她開始收集整理母親的繪畫、刺繡、紙塑及草編作品,這些童年耳濡目染的生活日用品,幾十年后成了她心中光芒四射的藝術(shù)珍品,帶領(lǐng)她一步步探尋母親的世界,以及對隴東女紅文化的認識。
她將這種心靈重返寫成了書,迫切希望能留住這些文化遺產(chǎn)。
觸動 重返 尋覓
“我辦母親民俗藝術(shù)展首先要感謝道金平老師。”鐘彩銀說。
道金平是環(huán)縣書畫家。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看到鐘彩銀母親制作的一個紙塑帽盒(隴東民間用來裝糧食和雜物的用具),被上面的繪畫深深吸引。那是一幅魚兒鉆蓮圖,雖然年代久遠,顏色已經(jīng)開始剝落,但那條魚好像仍在水中暢游。一種原始而淳樸的力量震撼了他。他激動地說:“你這個鐘彩銀胡折騰著哩,老媽的文化這么好,還不趕緊收集起來。你連母親的文化都不做,還做什么民俗文化?”
這句話深深觸動了鐘彩銀。一下班,她坐上班車就往娘家趕,連夜將母親的手工制品清點了一遍。第二天又跑到哥哥姐姐家一件一件找,將母親做過的針扎、鞋墊、繡片、紙缸等全部收集起來,然后叫了輛蹦蹦車,突突突從華池拉到環(huán)縣,一件一件搬上樓,如獲至寶地擺了一地。“光紙缸就收集了九十幾個,都畫著花?!彼d奮地請道金平來看。
看到這些帶著農(nóng)耕時代印記,做工精細的作品,道金平不由地贊嘆:“這東西好的沒邊邊子!”鐘彩銀依稀記得他說:“世界著名繪畫大師畢加索說,東方的美術(shù)繪畫大師在民間,你母親就是民間的繪畫大師?!?/p>
從此,她開始認真梳理母親的女紅文化,一件件整理、歸類、修復(fù)、編號,撰寫介紹文字。兩年后,一個雖簡陋但內(nèi)容完整的母親民俗文化展覽館在她租住的房子辦了起來。
“不光要收集,還要試著把它的制作過程、文化內(nèi)涵、手工背后的那種意蘊挖掘出來?!币苍S是受鐘彩銀那股執(zhí)著勁兒的感染,道金平不斷地鼓勵著她。
從小習(xí)慣了母親飛針走線、縫縫補補的生活,鐘彩銀似乎從未深入思考過這些東西背后所蘊藏著的文化價值,是道金平讓她陷入了沉思。她一頭扎進去,回到耄耋之年的母親身邊,開始追問每一件作品的由來。
一年后,她寫下了一本新書——《母親的藝術(shù)》。
眼淚 秩序 摯愛
5月26日,在華池縣悅樂鄉(xiāng)新堡大隊灣灣村,記者見到了鐘彩銀的母親—85歲的白玉玲。
白玉玲是大字不識的舊式女人,一生從未有過自由選擇的權(quán)利,4歲接受“纏足”的命運,不到10歲父母雙亡,和哥哥相依為命。15歲時,叔叔請媒人說合,許給鐘家,從此就再未離開這個叫“灣灣村”的地方。
“沒有啥,就是個針線,再有啥本事?一個字都認不得,恓惶的很?!彼坪鯊奈聪脒^自己做的手工會在暮年吸引遠道而來的探究者,也從未想過自己的作品會成為承載時代記憶的文物。“那會兒女子又不念書,又不走地里,光學(xué)針線?!彼坏卣f。
隴東女紅一直是由母女、婆媳世代傳承而來,因此被稱作“母親的藝術(shù)”。從懂事起,白玉玲就喜歡守在畫花、繡花的母親跟前,看她怎么用幾筆將天空蝴蝶、喜鵲、燕子畫于紙上。她用木柴棍棍在地面上照著母親的樣子畫。父親發(fā)現(xiàn)她愛畫畫,便給她買了紙,她在紙上畫了一幅娃娃抱魚圖,父親興奮地拿給村里人看:“我5歲的女娃能畫畫……”
父母去世后,白玉玲和哥哥寄住在叔叔家。她記得嬸嬸看到她總是蹲在地上畫畫,就罵:“一天把人日眼死咧(甘肅方言:煩人),你畫那做啥嗎?”
十幾歲就繡的一手好花,一家人的鞋子、枕頭,包括自己出嫁時的陪嫁物,都是她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嫁到鐘家后,她生養(yǎng)了三男六女,中途夭折一人,共有兒孫三十人。如今,年過八旬的她,身邊只剩下二女兒和一個孫子,其他大都離開家鄉(xiāng),像她繡過的飛鳥一樣。
“來到這個家里沒享一天福,受了一輩子罪。前晌耕地,后晌放牛,在山里瞅著個啥就在地上畫,畫慣了,一輩子就愛畫?!卑子窳岣袊@道:“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做針線,兒女八個都要穿呢。”
白云玲漸漸成了那一道川有名的“強婆娘”。因為排行老三,村里人有啥不會做了,就說,“尋三婆娘去!”她記得哥哥去世前,去看他。“哥哥躺在炕上哼成那樣,幾個媳婦還拿來一沓鞋墊子讓我畫,把哥哥氣得。我說哥你不要生氣,我兩下就畫出來了?!比旌螅绺缇腿ナ懒?。
“我媽這一生,啥東西到她手里都成精美的藝術(shù)品了?!币浑p繡花鞋、一個繡花枕頭、一塊包袱面、一個肚兜、細密的針腳、精美的圖案、勞碌的身影、夜晚的疲倦……鐘彩銀漸漸深入到母親的世界。
奶奶70多歲時,身體單薄,一般的枕頭太重,母親便專門為奶奶做了一個精致的小耳枕,兩邊繡著老鼠吃葡萄、葫蘆和鹿,寓意福祿壽?!皼]念書來不識字,扎些花花表心意?!卑子窳嵩@樣對女兒說。
在鐘彩銀眼里,母親是認真生活的人,所以心里是井然有序的。她一生為別人畫的紙缸、笸籃、枕頭、鞋墊、針扎、肚兜等花樣不計其數(shù);為親戚和子女、孫女、曾孫們做的刺繡枕頭、香包絀絀及各種動物鞋帽也無法統(tǒng)計,制作的民間藝術(shù)品幾乎涵蓋了隴東女紅的所有種類。
直到去年,白玉玲還時常在紙片片上畫畫,有時候坐著坐著,想起什么就拿筆畫下。貓娃、鴛鴦、荷花、石榴、娃娃騎魚……
“今年潑煩的很,眼睛看不清,耳朵聽不下,脖子疼的,啥都不想做了。有時候想畫,畫兩下眼睛不行了,直淌眼淚。一輩子愛哭鼻子,現(xiàn)在再不敢哭了?!卑子窳嵴f。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無法想象這些精美的手工作品源自這樣一位母親,她一輩子流過的淚和她彌過的針線一樣長?!艾F(xiàn)在也沒有人學(xué)這些手藝了,啥都買著穿,都不做了?!崩先藝@息道。
干凈整潔的院子里,一只黑貓優(yōu)雅地走動著,這是在白玉玲繪畫作品中時常能看見的形象。喜歡獨坐小院中的老人,望著遠處的青山,是否還和年輕時一樣,腦海中浮現(xiàn)出絢麗多彩的圖樣?
時間 打磨 記憶
梳理母親上世紀60年代的繡品時,鐘彩銀發(fā)現(xiàn),那是母親最苦累繁忙的歲月,孩子接二連三地出生,推磨碾米、蒸饃搟面,這些繁重的家務(wù)足以將她壓垮,她居然還能不停地畫、不停地描、不停地創(chuàng)造。
母親把大半時間放在了自制生活用品上,每一個手工作品幾乎都要經(jīng)過多道工序,拍、糊、畫、染,每一道工序都繁瑣費人,耗時費力。
鐘彩銀記得小時候,每當(dāng)姐妹幾個鞋爛得沒法穿時,母親就乞求老天快下雨,下雨天社員不出工,牛羊不出山,母親便可以利用這點時間,坐在炕上擴剪鞋樣。
母親用碎布條和碎布塊為他們縫制的夾夾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三老四補得穿;老五老六沒法穿,再縫再補繼續(xù)穿;老七老八不想穿,媽媽固著還得穿”。這種復(fù)雜而繁瑣的服飾,也叫“百家衣”,如今在隴東已經(jīng)逐漸消失。
鐘彩銀曾計算過,母親做的一塊包袱面上有990個碎布塊組成的幾何圖形。這些碎布塊碎的程度讓人無法想象,母親硬是將它們一塊壓一塊彌成精美的藝術(shù)品。
有一年冬天,母親用碎布縫制了一個棉墊墊是讓父親坐的。父親心疼兒女,結(jié)果兒女們?yōu)榱藸幟迚|墊,經(jīng)常發(fā)生矛盾。父親只好規(guī)定他們輪流坐,一人坐一天,從大排到小。母親看到棉墊墊如此受兒女歡迎,就擠時間接著做,直到家里所有板凳上都有了棉墊墊。
母親還用穿過的舊衣服彌了許多厚門簾冬天用來保暖,總能做出新穎別致的圖案,將整個院子襯托得煥然一新,生機盎然。記得有一次,她做了個“旋風(fēng)草”圖案的門簾,幾天后,村里家家效仿,一時間,窯洞門上都掛上了清一色的旋風(fēng)草門簾。
隴東人買不起壇壇罐罐,所以家家戶戶過去都要拍紙缸、拍笸籃,用來裝五谷雜糧和零碎物品。小時候家里的窯洞里最醒目的裝飾品就是母親拍制的大小紙缸、帽盒、笸籃與壁兜。因為別人家都不畫花,只有白玉玲在紙缸上面畫各種各樣的花?!捌教镎氐臅r候,幾個生產(chǎn)隊的人都來看媽媽畫的花?!辩姴抒y說。
“你不嫌麻煩嗎?用物么,拍成糊好,能放東西就行,為啥要花那多無用功夫呢?”
“越畫越愛畫,畫上花花和娃娃不僅好看,還能給人力量和精神,又能給窯洞增添色彩,帶來喜慶?!?/p>
“紅花花,綠葉葉,黃蕊蕊,褐稈稈就是我的一輩子?!卑子窳徇@樣對女兒說。
母親畫了一輩子,想起啥就抓緊畫。有一次她在摘毛桃時,看到樹梢上吊著一個毛桃,分外顯眼,想摘摘不上,便想讓娃娃上去摘。這時,兩個娃娃搶摘桃子的形象就在心里出現(xiàn)了。她趕緊提上筐筐往家里跑,進門就找紙,一幅娃娃摘桃就畫成了。
白玉玲的作品既有隴東女紅藝術(shù)的共性,又有其獨特的個性。鐘彩銀問母親怎么想起做“娃娃魚”針扎?母親告訴她,“娃娃魚”是兒時記憶中的一個概念,與傳說中的龍、鳳凰、麒麟一樣美麗吉祥。
鐘彩銀不厭其煩地追問這些手工作品背后的故事。她發(fā)現(xiàn),貫穿母親一生的藝術(shù)竟然如此光芒四射。
“媽媽,你畫的這個娃娃干啥呢?”
“你看么,花開了,花苞苞那么繁,娃娃乖的,愛花的很,他爬上樹摘花去了?!?/p>
“媽媽,這個娃娃呢?”
“你看那個金瓜花多好嘛,娃娃急的跑去摘那個金瓜花。你再看,蝴蝶在樹跟前飛著,這個娃娃在水池子里洗澡,出來個魚兒,娃娃高興地逮魚兒呢?!?/p>
“媽媽,人家畫的都是娃娃抱魚,你為啥要畫娃娃靠著魚?”
“魚兒就是個男人嘛,女人找個男人就是要把他靠住呢?!?/p>
“這個娃娃咋又抱魚呢?”“這個結(jié)了婚了,就要把男人抱緊呢,要不然叫人家旁人搶去了?!?/p>
“媽媽,你繡一百個娃娃做啥呢?”“娃娃就是福,多子多福。做一百個娃娃就是希望我生的娃娃都健健康康?!?/p>
直到最后,母親被她問煩了,“你們念書人咋啥都不懂嘛?!”
母女倆的對話最終凝聚成鐘彩銀的第三本書《母親的藝術(shù)》。
“母親的作品是原生態(tài)的,沒有受到外界的干擾,她在日常生活中美好的情感傾注在手工作品里面,裝飾在服裝上、鞋尖上、鞋底上、針扎上,這實際上是黃土高原上原汁原味的民間傳承下來的那種藝術(shù)風(fēng)格,是原汁原味的農(nóng)耕文化下人們生存狀態(tài)的一種物化的呈現(xiàn)。”
道金平說:“其中很多作品是他們與生活抗爭的過程中,為了忘卻煩惱,打發(fā)時間,或者寄托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有一些民俗的力量在里邊,所以有很強的生命力?!?/p>
如今,有人出15萬元想買母親的刺繡作品《百子圖》,鐘彩銀不賣?!熬湍敲匆环荩瑡寢屧僮霾怀鰜砹?。賣掉了,我這個文化館拿啥撐呢嘛?”
心痛 傳承 煎熬
鐘彩銀每天都要到放滿母親作品的展室里轉(zhuǎn)幾圈,站在那里端詳,和每一件物品對話。
時間悄然流逝。五年后,鐘彩銀獨自站在這里,心里充滿焦慮。舊物陳舊氧化的氣味,讓她聯(lián)想起這些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搶救與保護受阻的命運。
雖然沒有傳承母親的女紅手藝,但鐘彩銀辦起的展覽館免費供人參觀,并通過寫書梳理了母親的文化,這是另一種意義的傳承。
《母親的藝術(shù)》其實是她第三本書,此前還有兩本。鐘彩銀說,“要不是為寫這幾本書,我都上吊了?!?/p>
1998年,鐘彩銀的丈夫出車禍驟然離世,她的精神徹底垮塌了。那時劇團又不讓她上班了(因為超生),又瘦又小的她,拖兒帶女走在街上都抬不起頭。心里太苦了,她拿起筆,“當(dāng)你和紙說話時,你才能哭出來?!本瓦@樣,她把自己的故事寫成了《戲戀》。2007年,被評為慶陽市五個一工程獎小說類一等獎。
和母親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精美繡品一樣,這本用時間打磨出來,飽含淚水的自傳體小說,將鐘彩銀從人生的低谷拉了出來。
第二本書《慶陽民間語言輯釋》寫了八年,對于一個只讀過三年書,唱了一輩子戲的女人來說,這是耗費生命之作。不過,對民間語言的搜集整理,讓她的第三本書受益匪淺。
《母親的藝術(shù)》是鐘彩銀寫的第三本書,斷斷續(xù)續(xù)寫了26稿。她走訪了一百多位隴東的繡娘,她們談起自己的作品幾乎都是一句話:“別人都那么繡呢。”鐘彩銀覺得只有自己的母親心里是清楚的,她能描繪自己“心中所想”。
很多人都做魚兒鉆蓮,母親說,“扎個魚兒鉆蓮花,兩口子結(jié)婚莫麻達。”
鐘彩銀將母親生動而鮮活的語言記下來,寫到第三稿拿去給慶陽市的一位民俗專家看。專家看了激動地說,“哎,北京美院那些教授正問我要鄉(xiāng)土東西呢,你這下給這些專家把寫論文的題弄出來了?!彼o鐘彩銀寫了七頁紙的修改意見,“拿回去修改了,出版去!”
鐘彩銀在書中梳理了母親女紅作品的各個種類,介紹每一類的制作工序、民俗傳承,以及創(chuàng)作細節(jié),成為解讀隴東女紅文化的一個生動案例?!斑@本書是對隴東母親集體文化傳承的一份總結(jié)和記錄,不僅僅是寫她母親一個人的?!钡澜鹌秸f。
這座小縣城時常也能聽到另外一種聲音:念了幾天書,爛慫唱戲的,還寫書?那個寡婦無聊的沒事了,拿她媽那些爛紙缸缸,爛針線還想做出個文化,胡折騰,瞎弄呢,她那書都是抄下的……
不自信的時候,鐘彩銀就會問,“這些東西到底有沒有價值?”
她曾寫過一份材料,想把彩繪紙塑、紙缸、笸籃、帽盒這些獨特的民間手藝申報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但材料交上去就石沉大海了。
曾有一位慶陽市官員看完鐘彩銀的母親民俗展,感觸頗深地說:“我們真的犯下罪了。一個單親母親把一個不識字的老太太的文化能保護這么齊全,咱們隴東母親做的那一類東西,人家一個人都保護下來了,咱為啥不給人家提供支持?回去呼吁呼吁?!钡厝ブ髤s沒了下文。
“她個人沒有能力去保存這些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钡澜鹌秸f。他認為,農(nóng)耕文化遺留下的很多東西亟需搶救、記錄和保護,隨著社會的轉(zhuǎn)型,它們正在迅速地消失。“國家好像很急,每年都讓底下申報項目,給經(jīng)費,但沒有人去做這方面工作?!?/p>
鐘彩銀曾是環(huán)縣著名的武生演員,后來從劇團調(diào)到圖書館,又從圖書館調(diào)到縣文化館。如今三個孩子都已長大成人,不在身邊,她每天下班回到家,一個人倒騰母親的這些東西。
鐘彩銀10歲開始學(xué)藝,她記得梅蘭芳先生曾說過,“移步不換形”,“外面的軀殼怎么換都可以,但內(nèi)在的精神和靈魂不能換,如果沒有內(nèi)在,就失去了審美核心?!痹谑占淼倪^程中,她慢慢觸摸到這種精神的內(nèi)在,這是母親創(chuàng)作的核心源泉。
鐘彩銀今年52歲了,她說總有一種生命被透支的感覺,身體不舒服時這種感覺尤為強烈。她一共收藏了3000多件母親的手工制品,十幾平方米的展室里堆滿了仍擺不開,有些摞在一起,有些不得不打包裝箱了。
她知道作品的展示需要有空間感,但她沒有地方?!皠e說300平方米,政府給我150平方米,讓我盡快把這些東西推出去,我就可以做第二套方案了。就算做不成功,后人可以沿著我這個路子去研究,好多文化是研究出來的?!?/p>
她收藏了一雙太爺爺手工制作的牛皮靴窩,幾年時間,上面的毛已經(jīng)快脫光了。“再不能在家放了,好多東西都放壞了?!彼鼻械叵M玫秸蛎耖g的幫助?!拔蚁氚涯赣H的文化完完整整保存下來,做到一定程度就捐給國家?!?/p>
去年,中央電視臺科技頻道來拍母親的紀錄片,導(dǎo)演問鐘彩銀,母親畫畫時什么狀態(tài)?她就模仿母親年輕時一邊畫一邊唱的樣子,唱著唱著激動了,她突發(fā)奇想:“我以后可以把這個展覽弄成動態(tài)的?!彼蝗坏跗鹕ぷ?,用一段旋律委婉的秦腔唱道:“畫呀畫”“畫花花,畫娃娃,畫些花花讓看呀,畫個娃娃我抱呀……”她越唱越快,“畫呀畫,畫雞娃,畫貓娃,畫個雞娃下蛋呀,畫個貓娃捕鼠呀……”
“這個動態(tài)展覽辦起來,在全國都是個大文化了?!彼孕诺卣f。
如今,這間琳瑯滿目的母親民俗文化展覽館成了她的新舞臺,置身其中,她似乎暫時忘記了渾身的疼痛和內(nèi)心的焦慮,手執(zhí)長棍,一口氣把八個板塊的內(nèi)容講解得清晰生動。只是,觀眾少得可憐,這讓她有些失落?!斑@么好的文化放在我家里,能來幾個人看?”
(本文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