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英文

山陽是個好地方。這是一句廢話,因為祖國無處不好啊。但是山陽的好頗有自己的特點。當然首先是山很高很大,很多人住在山腰山凹里。說是山里人,但是山陽人的骨子里卻很浪漫很時髦。電尚未通時,他們便把電視機、洗衣機買回家里,晚上拿手電筒晃著電視機哄孩子玩兒;洗衣機則用來裝糧食。許多山路幾乎直立,但是爬上去一瞧,卻有平緩的土地、如畫的房舍。人們從山下像抱孩子似地,將小牛崽抱上山,飼養(yǎng)大了耕地。牛大了笨重,再也不可能下陡山了。
山陽的河流很長很大, 因此多數(shù)人還是住在山下的河邊。山陽的流水真叫任性,想往東流就往東流,想往西流就往西流。要么流到丹江,要么流到漢江??傊詈罅魅腴L江。所以這里人的祖先,多半是從南方上來的,俗稱“下河(湖)人”,學術上稱作“楚人”。在秦始皇老哥統(tǒng)一中國之前,作為大陜南之一的山陽縣,屬于典型的朝秦暮楚之地。當初有本事統(tǒng)一中國的,不是秦國便是楚國。野蠻是經(jīng)常戰(zhàn)勝文明的,所以統(tǒng)一天下的使命,最終由野蠻的秦國狠抓落實完事。但是治理天下,則非文明手段不可。所以秦國只存活了十五年,便將天下被動地交給文明的楚人來管理。這就是中華文明又稱漢文明的原因。狹義地講,漢文明就是楚文明。
很多人說山陽人愛告狀, 動輒打官司。如果是真的,那也恰好說明這是一種文明。兄弟們想想看,出了糾紛和矛盾,是揭竿而起、該出手時就出手好呢,還是打官司訴諸法律好?人說山陽人不好惹。所謂惹,是欺負人的意思。你不無端地欺負文明的山陽人,山陽人便熱情地款待你, 哪怕借雞蛋炒菜下酒,也要讓你一醉方休。
“山陽的臉”,是說山陽的女子容顏嬌美。據(jù)說到山陽工作的外地男子,常犯“作風問題”哩。要我,也扛不住啊。不過更多的時候,人們只是對山陽女子的欣賞與審美。山陽女子說話,極其悅耳—介乎朗誦與歌唱之間:清脆婉轉,緩急有度。山陽女子喜酒,劃拳猜寶打杠子不亞于平日里的飛針走線。所以嘛,你心里若是裝著國家機密,那你就不要跟山陽女子喝酒:她們劃拳猜寶時一拉你的手,你立馬醉了,啥都講出來了—其實人家壓根兒不需要你的國家機密。人家是山之陽的女子;而所謂機密, 一定是陰暗的, 見不得陽光的。
山陽有一名山, 謂之天竺。真叫好聽,有天界佛土之意。我去過天竺山下,但是沒有上去。我逛一個地方,從不一次逛完,而是留待下次,這叫“可持續(xù)游覽法”。正如面對最好的朋友,也不要、更不該逼問對方的全部隱私。又好比愛情,尊重并保留對方的某些神秘,是至關重要的藝術與教養(yǎng)。李隆基與楊玉環(huán)就不懂這個,公然赤條條地泡進芙蓉湯里,所以最后玩砸了。
(責任編輯 郭晨梅)